五年前,我被抽调进镇中心小学任教导主任。刚到学校,校长就早给我定好了班,并且说:“我希望你是唯一笑着带完这个班的人!”我笑了,说:“一定,一定。”
凡是初进校的人都给全校最差的班,这是这个镇中心小学不成文的规定,校长这是想试试我究竟“是骡子是马”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对我笑着说:“主任能着呢。一定会的,一定会的!”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在说:“能也不成。我们等着看你哭吧!”
开学第二天,由于教导处的事,我忙得不可开交,想起该到班里去安排一下,我就去了教室。不想,就遭遇了那个身穿一身红衣、一脸微笑的小姑娘朱燕燕的严格考验。
那天,我甩着空手,大步流星刚进教室,雷鸣般的掌声就意外地响了起来。这热烈的掌声难道是给我这个新老师的特殊礼物吗?
我到过好几个学校,也有过这样的掌声,可都是在我做完自我介绍之后。我愿意成为大家的朋友,可他们是否愿意呢?像今天,进门就被热烈的掌声包围,并且她们的掌声有点疯狂,笑也格外夸张。我感觉被一种有点怪异的氛围包围了。
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人人都说她坏到了极点的女孩,朱燕燕。因为她太红了。她今天这身红艳艳的衣服,是专门为迎接我而穿的吗?她红得像一朵怒放的花,脸上的笑抹着蜜。她喊了一声“起立”,不管我同意不同意,就宣告了对我考验的开始。我并不惊慌,慢条斯理地给她们还了一个近乎90度的鞠躬礼。一朵朵花儿们就笑炸了,笑得花枝乱颤。朱燕燕更是神气活现地扭着小脑袋,得意洋洋,一副大姐大的自豪模样。她不等我布置自学任务,率先发话:“李老师,李主任,会空手道吗?敢给我们表演一下吗?”她说的“空手道”我知道是什么,她的这个“敢”字,顶在她的嘴尖尖上,在她的笑脸上空飘扬如旗帜一般,完全是挑战。我相信她的这个“敢”字,是侦察到我空着手而特意准备的。被挑战的对手毫无准备,他们的胜算几乎是百分之百啊!
“空手道啊,会的。表演谈不上,但我想,面对你们,不是吹,还行吧!”我仍笑着。朱燕燕稍一愣,还是笑。她也发现我没有一点要大动肝火的样子。她肯定等着我发火,火越大,或许她还越要加把柴。可偏偏我却没发火,静静地笑着。站在我面前的45个小家伙,对我的笑琢磨不透。我一一扫视45张笑脸,准备迎接她们的挑战。
“那么就上呗!”调皮的红家伙回过头招呼她的同伴们。因为她们早有预谋,嘿嘿声便立即充满了教室。嘿嘿完了,他们又非常客气地一声吼:“请!”集体伸出了手,做出了邀请的姿势。那姿势绝对漂亮。全班同学男男女女都起立鼓起了掌,队列和掌声都整齐划一。鼓掌是整齐的,三下再三下,然后整齐地坐下。而后端起脸盯住我,像受过空手道特训似的。我知道这些小家伙早策划好了“下马威方案”。我空空的手,让他们觉得这是绝好的机会。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啊,她们这时肯定已经准备庆祝胜利了。这一点郭校长早叮嘱过我,要我时时防着。今天倒要看一下她们有多厉害。
“我去取下书好吗?”当班主任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,要想叫她们服,不能立马亮底牌,还要有许多过渡才好。取书之说,是我的第一次过渡。
“老师,没必要吧!”红家伙立即站起来阻止,她的笑照旧是顶在精致的嘴上的,那笑像丰收的庄稼沉甸甸的,可以叫人随时用刀割下,一捆又一捆地扎起来,码成垛。对,这才算是挑战,可这种时候想要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结果,那可就错了,要有耐心。我心里说。
“好,好!书我就不用了。”听到我这样说,45个幸灾乐祸的小家伙几乎要跳起来。这一时刻,他们眼前肯定出现了更好看的场面:老师上不下去了,她们大笑了,她们当中某个人走了上来,替老师讲课……我欲擒故纵,让挑战者先得到小小的胜利,最后用一种她们不得不服的结果,让她们服帖。我也完全相信最终的胜利肯定是我的。她们没有想到,教了24年书的我,老辣也不是吹出来的!可她们却觉得我正在走向她们的十面埋伏之中,制服我是手到擒来。老师没有了那本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书,一定会丢丑的。她们互相挤弄着眼睛,心中大喜,充满大胜将至的幸福。
那一课是《师恩难忘》,不用说教生字、生词,就连课文中的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说得出。因为,这篇文章我已经教了十几次了。我没有拿书,开始领读,读得有声有色。45张笑脸变成了45个大问号,傻了。90只眼睛瓷白。他们每一个人都盯着书,努力地想从我的领读中抠出一点点错误来,只要抠出来,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,大笑大叫,让我这个新老师无地自容。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他们却失望了。我领读了三次,也没有叫那90只睁着的大大的眼睛冒出一点儿火花,更别说像他们期望的那样燃成熊熊大火,烧毁一切。最后,他们只能面面相觑,暗暗地吃惊:怎么会一点错也没有呢?
“老师,我们还想学第二课。”一个春天还没来到就已经戴了一顶大大的白凉帽的家伙,心怀鬼胎地站起来,却装出一副渴求知识的样子。我没有阻止他,笑笑说:“同学们,一个假期没学习了,今天有如饥似渴的感觉,老师很理解。但路得一步步走,知识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啊!”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第二招,可我还是故意要显出为难来。要让人失败,也得有个过程,这个过程不是恼怒,而是让他们用尽心机,才能显示我的高水平。这些小家伙45条心拧成一股绳,铆足了劲要制服我,哪能就此罢休?以后要撒野,就凭今天这一战。可我不能让他们这么任性。我知道这个叫牛禄林的家伙是个非常“坏”的小可爱。上一学期县局领导来听课,他硬是在数学课上将加法交换律用拼音读法来读,让那个新老师出尽了洋相。这个故事,我还没来这所学校就晓得的。
“老师,你大人大量,就成全我们一次吧!我们太想学了。”你听他说得多牛。好个“大人大量”,全班小家伙坏坏地都笑了起来。其实,他们想说的那句话是:我们太想知道你是半斤,还是八两了。这所建在古县城遗址上的小学,毕竟和乡下的学校有区别,学生中思维活跃者居多,社会上有啥,班里尽管不是完全有啥,可总有那么几个龙哥凤姐是难以制服的。就是他们带“坏”了一班孩子。如果我今天让他们羞辱了,他们这一年准会一直闹下去,让我一事无成。
“好吧!大家虽是小人,可也要有大量啊?”
“不,老师,我们不是小人!”
“你看,大家就理解错了吧。你们的岁数难道比我大吗?不大,你们就是小人,我是大人啊!”我再次准备欲擒故纵,继续吊他们的胃口。让对手心服的最大招术就是对手还笑着,他就败了;败了还只能傻傻地笑。我长长叹的这一口气,仿佛将气吹进了一根长长的软沓沓的管子,气令管子立即鼓胀起来;可管子尽管鼓胀了起来,头儿却还捏在我手里。她们又一次鼓掌。课堂上像烧起了一堆熊熊的火,现在又浇上了油,有不可遏制的态势。
“第二课《孔子》……”我背着手,慢慢背。我笑着,我的声音很高很大,没有一点儿慌乱,我似一位稳操胜券的将军,周旋在层层包围的“敌兵”之中。我又一个字也不差地背完了,小家伙们不得不鼓掌了,小手掌都拍红了。可还是有一个家伙不服,挤了挤眼霍地站了起来。
“老师,我们还想学!”
“好啊!同学们,你们信不信这册书老师可以一篇都不错地一直背下去?同学敢考一考老师吗?”这次,“敢”字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,我还拍了拍胸膛。这个“敢”叫他们又一次互相观望傻眼了,脸上又一次显出惊讶来。我仍是一副风吹不倒、雪压不低的青松样。我背着手,得意地笑着,望着他们,和蔼如初。
“老师,最后一课你能行吗?”
“《瑞雪》是吗?这、这、这……”
“背啊,背!”落井下石,全班的学生立即感到胜利的天平又忽地倒向了他们。出乎意料的是,我又一次背了起来。这时,外班师生们也都来了,他们都想看一看我这个从乡下小学调来的教导主任究竟有多了不起,今天是怎么出这个洋相的。
我像一个老学究一样,踱着方步,面带微笑地背着。不时与45双眼睛对望。他们死死地盯着书本。1分钟、2分钟、3分钟我的准确无误令他们的双眼齐刷刷地全盯在了我的脸上。他们放弃了盯书,只顾盯我。他们不约而同地鼓掌,那鼓掌竟是如此一致,像是一个人拍出来的。他们已经完全相信,老师就是课本了。
她们完全失败了,她们真正地都笑了。
“同学们,今天知道了什么叫空手道吗?空手不是道,道是空着手,头脑不空,礼节不空。这样的道,才能制胜于千里之外,才真正叫空手道。是不?”
一笑泯恩仇。这节课,我没有批评任何一个捣蛋鬼。最后,我别出心裁,一个个地和他们握手。
握手,太叫人享受,一个个小家伙伸出了他们的小手,和我这只大手握在了一起,我们长长地握,长长地相视而笑。还有几个竟然拥抱了我。我鼓励他们,称赞他们敢于挑战,具有质疑精神,将来定能成为祖国最合格的接班人。最想不到的是,那些个龙哥凤姐也受到了我的称赞,说他们聪明,将来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,而不是不可救药的坏种。
谁也没有想到,我就用那一节课和他们实现了心灵的相通。那一年,神奇地让这个捣蛋班,创造了奇迹。不但不折不扣在省级报刊发表了作文6篇,还在六一儿童节“五小作品”评比、体育比赛中屡屡得大奖。捣蛋班竟然成了尖子班,竟然在年终全学区统考中争来了久违的第一。
孩子毕竟是孩子。当一个班主任就得有一颗童心。爱玩是儿童的天性,不时和他们玩一把,才能当好一个班主任。这是我治班的“空手道”。细细想来,即使是被我们称为最“坏”的孩子,也不能称之为“坏”啊,他其实就是想和你玩一把。处于儿童期的他们,天性决定了他们喜欢挑战。如果一个班主任缺乏挑战精神,又叫他们将了军,而视其为“坏”时,我们不妨从知识的宽度、厚度、高度上想一想,还要从儿童的心灵出发,那么他们就无比可爱。老师宽广的胸怀、渊博的知识,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个“坏孩子”变成“好孩子”的渡船。顺利地实现心灵的摆渡,渡人又渡己,不正是我们的责任吗?
(原载《教师博览》原创版年10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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